第九十五章 两厢争执
嬉笑间,她忽地想起一事,“城城,那你说醉红楼那屋子是间凶宅,是唬人喽?”
他摇头,“那间屋子的确殁了一位姑娘。你是巧音仙子,朕是九五之尊,还怕阴魂作祟吗?”
雪宜担心道:“只怕是冤魂作祟,不得安宁。”
他笑着握住她的手,“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办到。待吊唁夏夫人后,我一定把‘天明’和逼死姑娘的凶手找出来。”
雪宜颔首,吃了午饭,胡乱睡下了。易倾城倚在窗台上发呆,身影一动不动。雪宜辗转床第间,看到这般光景,微微叹息着,城城这是惦念着皇宫吧?想起了他在上书房批折子,看着雕花镂空的长窗发呆的情景。那个时候自己扮太监玩,真是肤浅极了!她问:“城城,若是有一日回到宫里,我们会怎么样?”
他一怔,问:“怎么还醒着?”
雪宜无声地凝视着他,“想跟你说说话,总觉得这份自在来得这样不易,生怕就没了。”
他倦倦地笑,“若到那一日,我下一道旨意,晓谕六宫。唯准储秀宫宓妃言辞无状,保留民风,不得苛责礼仪祖训夹持,这样你说话就不用琢磨再三了。”
“只怕倒时候,明着不说,私下说得更难听。”她笑得勉强。
他默然。他君临天下,力量似乎微乎其微。连后宫的舆论都不得控制,这个后宫真的不是他的,他还要它做什么。
黄昏时分,火烧云出现,半边天像着了火似的。漫天的彩霞,比平日里更添几分艳丽。宫里的人最喜欢将品阶挂在嘴边,可是在天与地的尽头,天地分明是紧密相连的。宫里人想必没有见过这样绮丽的彩霞,否则也该知道守得住现在,守不住永远。血腥和杀戮,最后苦得是自己。
雪宜对着易倾城莞尔一笑,“城城,多美的景致,可惜不能长存。”
他道:“糊涂话,天地生万物,是最最恒久的东西了,这彩霞今天看了,明天后天总会有。唯是人心多变,看透了人心,便不再相信永恒,遂去追求一些能拿捏的住的东西。如权利、财富或是他人的性命。”
夏雪宜别过脸去,硬一硬心肠,道:“我追求的是永恒的爱情,对权力和财富不感兴趣。那座皇宫不要回去了,你说我暴毙也好,无药可治也罢,总之英年早逝,将我从后宫删除了吧?我想着那个金色屋脊的重重叠叠都难受,我终是没有战斗力的人。”
她的话顷刻就把他逼急了,易倾城拂袖道:“你是我的宠妃,我对你百般呵护周全,你都过得不如人意。那其他人,那些宫女、太监岂不是更是生在水深火热之中,难道朕的后宫就是一座人间炼狱不成?”
夏雪宜的眼角生出酸涩的泪水,“你当你的后宫是什么好地方,人间天堂么?生活在后宫的每一个人日子是怎么过的,你考虑过么?”她直直逼问他,“上到尊贵的皇后,下至莳花的宫女,哪一个不是过着刀锋噬血,如履薄冰的日子。即使心里难过,也不能哭出来。一入侯门深似海,有多少女人是真正爱你的?试问她们一直养在深闺,没有见过你。一嫁给你,就爱上你,这是符合逻辑的吗?你对她们又有多少感情呢?”
他的呼吸急促起来,继而沉重,他身为帝王,理所当然的一切,在夏雪宜道破的瞬间,变得一切不可理喻,不合逻辑,不应这样。连她都这样说,他感到一阵绝望,仿佛万里江山都在治下,其实他从未去亲眼看过、从未考虑过人们是否过得真的那样好。只是自己每日上朝、理政、批折子,这样就把天下治理的很好,实际只是一厢情愿而已。
雪宜面对他苍白的脸色时,几乎心疼得要落泪,“我刚入宫时,就知道自己是充实掖庭,为你繁衍子嗣来的。我不过是为你生养的工具,我们会相爱,不过是个意外。我该和宫里的其她女人一样去争去夺,只为一丁点你那不确定性质的宠爱。”她扬起头,遏制眼泪掉下泪,“我若嫁给了一介平民,无须伤这些脑筋,只须关心自己饭碗里的饭菜香不香。你有想过吗?不论谁家做皇帝,一样的磕头下跪,一样的苛捐纳粮,没什么分别。是你们这些人,把我们分成三六九等,包括你的后宫里生活的自以为是的那些娘娘们,百姓畏惧的是你们的权势,而不是真心拥戴或是尊崇哪一位,你们真的活得很可笑。”
易倾城听罢,简直闻所未闻,吃吃艾艾道:“如此无君无父的话,你也敢说出来?这是谁教给你的,那些落榜的书生,或是夏明远亲自教授的?”
她一怔,眼泪忍不住落下来,“夏明远是你的岳父,即便你恼我了。也不要忘记你稀里糊涂娶了他的女儿,你就是他的女婿。”
“天、地、君、亲、师――朕是皇帝,君临亲之上,你阿玛见了朕要参要拜,也不敢混账至此。”
雪宜跟他吵嘴,哪里是对手。不过一刻,就被她逼问到墙角,内心怔忡不已,沉默片刻,摆摆手,沉声道:“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,你去守着你的后宫吧,也许在那里你能找到众星捧月的优越感,没有了这份骄傲,你怎么活下去?”
良久,他起身道:“你好好睡吧。别想着今晚的事了。”
她温顺点头,“好。”
他正要伸手为她捋一捋额角的乱发,她忙拦道:“我自己来吧。”
他疼痛地一笑,如春风中飞扬的柳絮,眼中失去了往日的神采,“上次这样为你捋一捋额角的乱发,你还昏迷不醒,纪将军也在一旁见了。哦,不是,至多他看到我抱你出去。”他停一停,目光中有一丝祈求,“以后我们不要这样吵嘴了,后宫你不喜欢,我会想法改成你喜欢的那个样子。”
夏雪宜心中骤然一酸,不忍再拒绝,任由他帮她捋额角的乱发,他担心道:“再睡会儿吧,你的脸色不太好。”
雪宜点一点头,见他眼中十分不舍,再也不忍去看,蒙着头睡下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