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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二章

'小姐,明日嫡福晋的寿辰,去吗?若去就要备礼。'我想了下道:'是个大生辰,寿礼总是要送的,去略坐一下吧!'巧慧点了下头问:'送什么好呢?'我笑道:'你去那个红木匣子里看看,拣贵重的就可以了。'巧慧忙去翻起来。

我笑向嫡福晋行礼拜寿,双手奉上寿礼。众人簇拥着的嫡福晋今日也是难得的高兴。台上锣鼓声喧,台下笑语满堂。

我略坐了会,正寻了借口欲向福晋告退,台上的戏换了一出。麻姑一声'遵法旨',水袖一抛一收,面向嫡福晋唱道:

'寿筵开处风光好,

争看寿星荣耀。

羡麻姑玉姘超,

寿同王母年高。

寿香腾,寿烛影摇,

玉杯寿酒增寿考,

金盘寿果长寿桃。

愿福如海深,寿比山高'

竟然是《麻姑拜寿》,心内翻腾不休。时光在一首曲子中刹那倒转。兴冲冲学好曲子,在水榭内为十阿哥清唱,十三、十四的戏谑之音。彼时的我们还未知道真正愁滋味。下意识地看向十四,正对上他一双黑瞳。這一瞬我们两个是跨越在這个时空之外的人。两人默默凝视半晌,视线又都投回了台上。

'寿基巩固寿坚牢,

京寿绵绵乐寿滔滔

展寿席人人欢笑'

我起身悄悄离去,巧慧低声道:'好歹给福晋告退一下吧!'我恍若未闻,脚步匆匆。巧慧未再多言,随我而回。立在院门口,看着黑漆漆的屋子,心中暗叹,推门时不会再见到姐姐了。

巧慧进门点了灯,我坐于椅上一动不动,只是自个出神。巧慧问:'小姐,你怎么了?'我道:'我想一个人静一静,你不用理会我。'话音刚落,十四进屋对巧慧吩咐:'拿些酒来。'

十四歪靠在我平常日间小憩的榻上自斟自饮,一句话不説。本就已有四五分醉意,此时酒杯不停,不大会功夫已经七八分醉。连尽了三壶酒,仍旧吩咐巧慧去拿酒。巧慧向我打眼色让我劝一下,我微摇了摇头,示意她照吩咐取酒。

十四忽地问道:'若曦,皇阿玛驾崩时你在跟前,皇阿玛真真传位给老四了吗?'

我心骤然一缩,面上却淡淡笑道:'你怎么也把那些个糊涂人的话当真了?'十四手握酒杯,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,'别人的话我自是不会太往心里去,可额娘和我説,皇阿玛亲口告诉她中意的是是我。'

我轻叹口气,神色坦然地回视着他道:'十四爷,説句大不敬的话。娘娘对你如何,对皇上又如何,你心中应该有数。她心里一心巴望着是你,错解了圣祖爷的意思也有可能。究竟圣祖爷给娘娘説了什么,我是不知道的,我只知道圣祖爷的确传位给了皇上。'

十四直直看着我眼睛深处,好一会后猛然大灌了几口酒道:'我信你!'我垂目盯着地面,愧疚悲伤堵得心一阵阵疼。十四惨笑道:'我终于搁下一桩心事,从今后他做他的皇帝,我做我的闲人!'

十四扔了酒杯,躺在榻上,慢声唱道:

'少年侠气,交结五都雄。肝胆洞,毛发耸。立谈中,死生同,一诺千金重。推翘勇,矜豪纵,轻盖拥,联飞?,斗城东。轰饮酒垆,春色浮寒瓮,吸海垂虹。闲呼膺嗾犬,白羽摘雕弓,狡穴俄空,乐忽忽。

似黄粱梦,辞丹凤。明月共,漾孤蓬。官冗从,怀倥偬,落尘笼,簿书丛。鶡弁如云众,供粗用,忽奇功。笳鼓动,渔阳弄,思悲翁。不请长缨,系取天骄种,剑吼西风。恨登山临水,手寄七弦桐,目送归鸿。'

声音渐去渐低,一个翻身昏睡过去。我站起走到榻旁,十四眼角湿润,不知是酒渍或泪痕。拿绢子替他拭净,脱了靴子,盖好棉被,十四嘴里喃喃道:'皇阿玛,为什么?我做错什么了吗?'

我紧紧握着手绢,低声对十四道:'对不起!'转身对正在收拾酒具的巧慧低声道:'夜已深,就這么歇了吧!這些明日再弄。'

和巧慧拿屏风隔在床前,我自躺下歇息。脑中依旧无意识地默念着'不请长缨,系取天骄种,剑吼西风。'一夜浅眠,唯有一声叹息'乐匆匆'!

窗外依旧黑着,听到十四翻身要茶喝,我忙披衣起来,倒了一盅茶给他,他迷迷糊糊就着我手喝了几口,复又躺下。我刚走回床边,他忽地笑起来,'我醉糊涂了,以为是做梦,竟真是你喂我茶喝。'我道:'天还未亮,再睡会吧!'

过了半晌只听到他翻身的声音,他低低问:'睡着了吗?'我道:'没有!'他问:'你现在还是睡得很少?'我道:'是!'

他道:'以前不明白你为何夜里睡不好,现在才懂。在西北时,头一挨枕头就能睡着,往往要侍卫叫才能醒。醒时只觉得怎么才刚睡下天就亮了。如今入睡慢不説,还总是做梦,一夜醒好几次,经常觉得已睡了好久,天却依旧是黑的。'

我睁眼盯着帐顶未语,梦里梦外,难话凄凉。十四问:'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吗?'我凝神想了会道:'好似在一个亭子里。'十四吟道:'重过阊门万事非,同来何事不同归!梧桐半死清霜后'我接道:'头白鸳鸯失伴飞。原上草,露初晞。旧栖新垄两依依'轻叹一声,姐姐最终也算得偿所愿。

十四道:'当日看你年纪那么小就读這样的悼亡词,脸上凄楚也非'为赋新词强説愁',显是心中确感伤心。彼时不知你姐姐的事情,见了八哥,还把此事笑説与八哥听,现在想来,八哥轻声重复那句'头白鸳鸯失伴飞'时是何等凄凉的心情。'

窗外天色渐白,两人寂静无声。十四忽地笑道:'你当年还答应过我生辰时唱曲子呢!至今还没兑现。'我笑道:'当年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,被十四爷几句话一吓,什么敢不答应?'十四笑道:'你少来!我方説了两句,十哥就不愿意了。再説就看你随后打架的气势,我还能吓着你?'

我头伏在枕上只是笑,十四也是呵呵直笑,'你没看到自个被十三哥捞起时的样子,当时没觉得,后来想一回笑一回,头饰歪歪扭扭,发髻散了,头发全糊在脸上,整个一落汤鸡,偏偏自己还把自个当老虎。'

室内越来越明亮,在清晨的阳光中,两人都放声大笑起来。十四笑问:'听十哥提起过曾经被你骗了个要求,十哥可兑现了?'我愣了好一会,方想起,笑説:'我自个都早忘了!'十四轻叹道:'那只怕這一生也只能欠着了!你答应我的总能兑现吧?'我道:'十四爷有命,岂敢不遵,今年生辰刚过了,明年时一定唱。不过到时候可不许你嫌弃!'

从那后,十四隔一段时间就会在我屋内榻上歇息,两人隔着屏风絮絮而语,有时候回忆以前的事情,两人时悲时喜;有时候他会给我讲西北的风土人情,我听得份外入神,常常会再告诉他我记忆中的西北,他也是仔细倾听,两人説起西北的瓜果时,一致馋得流口水,遗憾道运过来的势必不能等全熟透采摘,味道可就差远了。我会笑问他:'西北民风淳朴,女子性情热烈奔放,可有姑娘给你扔水果?可有夜下私会?'十四笑得直砸榻,'我倒是盼望得要命,好歹也是一段风流佳话,还可以借此青史留名。可惜不知为何,姑娘一见我要么傻笑,要么一扭身就跑。倒是不停地有胡子拉杂的大汉拉着我喝酒,我只能眼看着低下士兵一个二个的和姑娘们谈笑,心里那个苦呀!'我笑得只知道揉胸口。

十四説起西北时总是妙语连珠,一点小事经他描绘也能把我逗得笑软在床上。沉沉夜色中两人的笑声份外悦耳。

沉香不知底细,只是喜滋滋地乐,低声问巧慧:'我们快要有小主子服侍了吧?'巧慧脸色霎时惨白,呵斥道:'再乱説话,仔细掌你的嘴!'我淡淡道:'巧慧!'又安慰沉香道:'别往心里去,巧慧也就説説。'沉香苍白着脸道:'奴婢再不敢了。'从此后明白孩子是个禁忌话题。

巧慧回头却拉住我,一味説十四的好话,似乎真想劝我生个孩子。我不想让她更加内疚,所以不愿告诉她我是不可能再有孩子的。只笑对她説:'我的事情,我自己心里有数,我们不是説好了吗?只要我高兴就可以的。'巧慧听完,眉头微蹙,却不再多话。

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

梅花刚落尽,三两枝性急的杏花,已经灼灼地挑在雨幕里,嫩白的花瓣托着娇黄的花蕊,柔和而清新。许是靠着温泉的原因,地热较盛,近湖的几株杏花开得尤其好。一泓乍暖还寒的春水,映着岸上堆雪繁花,笼罩在轻纱似的烟雨中,春意盈盈。

巧慧打伞扶我赏了会花道:'小姐,近日你精神差了很多,经不得雨中久站,回去歇着吧!這花谢了还会开的。'我心中暗叹了声'年年岁岁花相似,岁岁年年人不同'面上却笑应道:'走吧!'

进屋子让巧慧磨墨,凝神练了好几篇字,心中的思念方稍缓。手里随意握着鼻烟壶,身上搭着条薄毯静看门外一川烟雨。那天的雨要比现在大得多,他披着黑色斗篷从漫天大雨中走进来,无意中却替我化解了一场冲突。当时彷似未留意的一幕幕,都在一遍遍的回忆中变得无比清晰。我甚至能记起他斗篷内微湿袖口的花纹。

拿起鼻烟壶,细看了一回,再次忍不住笑起来。笑声未落,心情却忽似门外烟雨,迷迷蒙蒙起来,三只打架的小狗,一个芳魂已逝,一个幽禁,一个在這里静坐等候花落。

'主子!'沉香轻轻摇醒我道:'主子累了上床歇息吧!這儿正对着风口,容易着凉。'我摇摇头道:'我不困。'沉香看着我欲言又止。我笑説:'有话就直説吧!'沉香道:'要不要请大夫看一下,奴婢看主子最近时常打盹,有时刚説完话,一转头已经睡着。奴婢听説听説有喜时多眠。'

我微微笑了下道:'我知道你是为我好,不过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。'沉香忙道:'是,奴婢明白。'

巧慧把伞搁在门外,手里握着一大枝杏花进来,沉香笑赞了两句,赶着去寻瓶子。我道:'何必呢?还特意又跑一趟。'巧慧笑道:'我看小姐喜欢,摘回来让小姐看。省得立在雨中一站半晌。'我脑中掠过一个同样娇笑着手持杏花的女子,忙挥开,专注地看巧慧和沉香插花。

身子越来越懒,晚上常常似睡似醒至天明,白天却经常説着説着话就走神,自个什么都不知道。连十四都觉得不对劲,吩咐着请大夫。拖延了几日,终是没有拗过十四,让大夫来看。

换了三四个大夫却都説的是同样的话,'油尽灯枯。'十四由最初的惊怒交加,不能相信到最后的哀悯怜惜,巧慧背过我只是抹泪,一转头还要笑对我。我握着巧慧的手,心内歉疚,她送走了姐姐,如今又要送我走,苦楚非同一般。

手上力气渐小,每天已练不了几个字。思念无处可去,从心里蔓延到全身,日日夜夜,心心念念不过是他。离开他才知道我身上满是他的烙印,写他写的字,饮他喝的茶,用他喜欢的瓷器式样,喜欢他喜欢的花,讨厌大太阳,喜欢微雨

清晨,白茫茫的雾中,胤禛一身黑袍,站在景山顶端俯看着整个紫禁城,我大喜,急急向他跑去,一面叫道'胤禛',他却一直不回头,而我怎么跑也不能靠近他,留给我的只是一个冷漠孤绝的背影。

我又急又悲,正无可开交。巧慧轻摇醒我,一面替我拭汗,一面问:'做噩梦了?'

'从爱生忧患,从爱生怖畏;离爱无忧患,何处有怖畏?是故莫爱着,爱别离为苦。若无爱与憎,彼即无羁缚。'我只惦记着离爱可以无羁缚,可恨呢?那是否是更大的羁缚?遗憾呢?那是否会让心日夜不得宁静?

我愣了好一会,吩咐道:'帮我研墨。'巧慧陪笑劝道:'今日就别练了,等明日好些了再写。'我道:'我要写封信,你帮我准备笺纸。'

沉香扶我起身,我默默想了会,持笔而书,停停写写,写写停停,大半日才写好。

胤禛:

人生一梦,白云苍狗。错错对对,恩恩怨怨,终不过日月无声、水过无痕。所难弃者,一点痴念而已!当一人轻描淡写地説出'想要'二字时,他已握住了开我心门的钥匙;当他扔掉伞陪我在雨中挨着、受着、痛着时,我已彻底向他打开了门;当他护住我,用自己的背朝向箭时,我已此生不可能再忘。之后是是非非,不过是越陷越深而已。

话至此处,你还要问起八爷吗?

由爱生嗔,由爱生恨,由爱生痴,由爱生念。从别后,嗔恨痴念,皆化为寸寸相思。不知你此时,可还怨我恨我?恼我怒我?紫藤架下,月冷风清处,笔墨纸砚间,若曦心中没有皇帝,没有四阿哥,只有拿去我魂魄的胤禛一人!相思相望不相亲,薄情转是多情累,曲曲柔肠碎。红笺向壁字模糊,曲阑深处重相见,日日盼君至。

若曦

又仔细看了一遍,封好,在信封上写道:'皇上亲启'

巧慧和沉香忙把我扶上床躺好,我闭眼吩咐道:'请十四爷过来。'话音未落,十四掀帘而进,巧慧和沉香忙退出。

十四坐在床沿,含笑柔声问:'今日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?'我道:'没有,清淡些就好。'

十四道:'你不是説小时爱吃阳关的'咯什红'吗?我已经命人去置办。对了,还命人去请会弹胡西塔尔的琴师,估摸着明后日就能到,到时你有什么想听的曲子命他奏给你听。'

我笑了下以示感激,从枕下抽出信递给他道:'麻烦爷把這个呈给皇上。'十四笑意微僵,默默瞅了半晌后道:'好的!'我握着他手求道:'要快一点!'十四点点头道:'本来有折子明天要上呈,索性這就命人一块送走。'説着起身快步而出。

我心下微松口气,开始算日子。這里距京城不过二百五十里,快马加鞭,也就两三个时辰的路程。现在送走,晚上就该到,算富裕些,最迟明天也能到。他下过圣旨不许拖延或晚递折子,那要么明日,要么后日就能看到信了。路上时间就算一天,那我三天后也许就能见到他。三天!

第四日清晨,特意让巧慧帮我穿了旧衣。心里似喜似悲,只是盯着窗外发呆。十四来看我时,被我借口想歇息打发走了。

日头渐高,当空,西斜,我心情一点点黯淡。当天地拉拢世间最后一缕亮光时,整个人也彻底陷入黑暗中。

巧慧看我直勾勾盯着窗外不言不动,低声问:'小姐是在等皇上吗?'我喃喃道:'他不肯见我,不肯原谅我。他原来如此恨我,竟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见。不!他肯定连恨都没有,只是觉得不相关,不关心,不在乎而已。'

巧慧捂住我嘴,一面替我擦泪一面道:'也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。朝堂上的事情很难説,被绊住了也是有的。皇上不会不见小姐的。'我心头忽跳出一线希望,紧握着巧慧手问:'他还是会来的,对吗?'巧慧拼命点头:'会的,一定会的。'

又是一天漫长的等待,一分一秒都过得那么慢,我希望时间快一点,让他出现。可紧接着又开始觉得时间怎么过得這么快,他还未出现,怎么就已是下午?慢一点,再慢一点,好让他出现。

希望升起,但又随着太阳的落去消失。我轻叹道:'他不会来了!'可心中依旧不死心,第三日面上淡淡,浑不在意,心里却一直暗暗期待,当太阳开始西斜时,我笑对巧慧説:'他不会来了。'巧慧抱着我,眼泪无声滴落在我衣上。

红尘再无可留恋,该交托后事了。我笑对巧慧説,'有些事情要吩咐你,你一定要记牢了!'

巧慧哭道:'以后再説吧,今日先歇息。'我摇摇头,开始一一嘱咐巧慧,将绿芜的事情也告诉了她,巧慧一面落泪一面点头。最后巧慧哭问:'如果十三爷也不来,我该怎么办?'我笑説:'十三爷肯定会来的。'

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

难得的好睡,醒来时天已透亮,巧慧看我睡得香甜,眉头舒展了许多,问我穿什么。我道:'那件月白的,袖口绣着木兰花的。'巧慧依言服侍我穿好,又替我插好发簪,戴好耳坠。我仔细打量着自己,因为脸瘦了,显得眼睛格外大,肤色份外苍白,越发衬得眼瞳漆黑。巧慧看我皱眉,忙替我扑了些胭脂上去,却没什么好转,

我笑道:'算了!'倚在她肩头闭上眼睛,巧慧和沉香把我扶到床上躺好,我只觉得累,晕沉沉又睡了过去。

恍恍惚惚间,觉得有人坐在床旁,轻抚我的脸颊,温柔怜惜,心中大喜,叫道:'胤禛,你来了?'十四微愣,应道:'是,我来了。'是胤?,而非胤禛喜悦迅速散去,悲伤没顶而来。

十四笑问:'弹胡西塔尔的琴师来了好几天了,要听吗?'我想了下道:'带我出去走走,杏花已经谢了吧?'十四忙命人用软兜抬我出去。

阳春三月的太阳暖意融融,我却觉得身子越来越冷。十四在一旁边走边説:'杏花虽谢了,可桃花却开得正好。'我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。一片灿若霞锦的艳红桃花,迎风怒放,恣意燃烧。

下人早已在草地上铺好毯子,十四抱我下来坐好,让我靠在他身上,静静看着桃花,'好看吗?'我轻声道:'草色堪绿染,桃花红欲然。'越发觉得冷起来,十四把我往怀里揽了下问:'冷吗?'我微摇了下头。

不知从哪个院落响起了胡西塔尔的声音,沧桑的男子歌声远远传来,时弱时响。我听了会道:'不象维语。'十四道:'倒是奇怪!竟然是首藏歌,六世*喇嘛仓央嘉措写的。'

我低声道:'求你件事情,一定要答应我!'十四毫不犹豫地説:'我答应!'我缓了口气道:'我不想气味难闻,我死后,立即将我火化掉,然后找个有风的日子洒出去'十四未等我説完,就捂着我嘴道:'你要干什么?化骨扬灰吗?'我喘笑了两声道:'不是的。我一直希望能自由自在地来去,却关在紫禁城中一生,死后我再不要任何束缚。随风而逝多么美!埋在地下有什么好?黑漆漆的,还要被虫子吃。'十四又捂住我的嘴不让我説。

古人就這些地方看不开,我眨了下眼睛示意不説了,十四方拿开手。'這是我的心愿,答应我吧!'十四沉默半晌,深吸口气道:'我答应!'

一番话説完,已再无力气,静静看着头顶的桃花。十四问:'若曦,如果有来世,你还会记得我吗?'眼前的桃花越来越迷蒙,渐渐变成一团粉红烟雾,越飞越远,只有一个绝不肯回头的孤绝背影越发清楚,我喃喃道:'我会和孟婆多要几碗汤,把你们都忘了,忘得一干二净。允禵,好好活着,把过去都忘了,忘记八八'

其时恰巧一阵风过,满树桃花簌簌而落,彷若一阵红雨而下,落得若曦满身都是,月白群衫上点点嫣红。漫天飞舞的绯红花瓣下,允禵纹丝不动地坐了良久,忽地紧紧搂住若曦,头抵着若曦的乌发,一颗眼泪顺着面颊滑下,恰滴落在若曦眼角,欲坠未坠,倒好似若曦眼中滴下的泪。

忽强忽弱的藏歌遥遥回荡在桃花林间,

'第一最好不相见,如此便可不相恋,

第二最好不相知,如此便可不相思'

(正文完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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