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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一章

刚能下地行走,浣衣局就派人来命我收拾东西过去。、玉檀忙找了两个太监帮我拿好东西,我让她留下,我自个过去就可以了。她一言不发,固执地跟在我身后。

浣衣局主事太监张千英见我和玉檀一前一后进来,忙起身相迎,我向他请安行礼,他一面笑説:'不敢当,不敢当。'一面坦然受了一礼。玉檀一时脸色颇为不快,向张千英草草行了个礼问:'屋子可安排好了?'

张千英笑道:'早就安置妥当。'説完叫了人进来,吩咐领我过去。

'什么东西?架子端得這么快?'玉檀低骂道。我道:'以前他向我请安,如今我向他请安,都是宫规而已。你一向聪明伶俐反倒连這个理都不明白?你若连這都受不了,就赶紧回去吧!'玉檀满脸不喜地盯着前方,不再多言。

我四处打量了下,笑道:'很干净,也亮堂。'玉檀打量完四周,冷着脸让人把东西搬进来搁好。她正帮我整理被褥,两个姑娘嘻笑着进来,看到玉檀和我,都敛了笑容,肃容向玉檀请安,玉檀紧走几步上前,一手挽起一个笑道:'两位姐姐请起,我往日过于懒惰,不怎么到這边走动,看两位姐姐眼熟,可名字却叫不上来。'

瘦高个,两颊张着几粒雀斑的回道:'奴婢春桃。'旁边个头适中,容貌还算秀丽的笑回道:'奴婢艳萍。'玉檀拿了两份银子出来,笑説:'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劳烦二位,這是我的一点心意。'两人推剧一番后,都带笑收了。玉檀笑问:'這院子里住了多少人?'艳萍笑回道:'一共四间屋,每屋三人,总共十二人。'玉檀含着丝笑未语。

艳萍陪笑问:'姑娘可有什么要帮忙的吗?'玉檀笑説:'东西都整得差不多了,多谢你。'説完回身牵着我的手出了屋子,艳萍和春桃俯身相送。玉檀脚刚踏出院门,脸就垮了下来。

我笑説:'好了,该见的都见了,能打点的也都打点了,回吧!'玉檀闷闷地问:'姐姐可能习惯?以前在家里就不用提了,就是刚入宫时,屋子虽狭小,可也是一人一间。'我道:'乾清宫是什么地方?浣衣局又是什么地方?'她瘪着嘴道:'我知道我不该老招姐姐烦心,可我就是忍不住。'我道:'我明白,回去吧!我也得回去打听一下平日都是什么情形。'玉檀长叹口气,道:'那我先回去了,回头再来看姐姐。'我点点头。她转身离去。

屋内春桃和艳萍正在説话,隐隐听到我和玉檀的名字,不禁脚步放轻,走到窗下,'玉檀姑娘出手真是大方,我们一年所得也不及她一次赏的。'声音微尖,這是春桃。声音甜糯的艳萍説:'人家是万岁爷眼前的人,你我进宫這么多年,就远远地见过一两次万岁爷的身影,连脸面都看不清楚。你看着她赏我们的多,可娘娘阿哥们赏她时,肯定比這多多了。'我笑摇摇头。

春桃问:'若曦姑娘到底犯了什么错?'艳萍冷哼道:'什么姑娘不姑娘的,'落毛凤凰不如鸡',她如今还不如我们,我们到年龄就放出宫了,她就慢慢替公公们洗衣服吧!'我侧头一笑,看来以后日子不是那么容易相处,看她説话行事,见识是有,可心思还浅。

春桃説:'听闻她父亲是总兵,她姐姐是八贝勒爷的侧福晋。'艳萍笑道:'不过是驻守西北荒凉之地,在外面也许还能唬唬普通百姓,可這是天子脚下,紫禁城随便哪个不比他大,都是要行礼请安的主。皇亲国戚又怎样?八贝勒爷如今还能顾及她?所谓'树倒猢狲散',她只怕也就是因为大树倒了,没人照应了才被皇上罚到這里来的。'

话説到此处,再往下听,也没什么意思。我轻轻退了几步,有意推了下院门,加重脚步走进屋中。春桃见我进来,忙立起,艳萍坐于炕上未动,低头专心磕着瓜子。

我向春桃一笑,问:'有些事情想问一下春桃姑娘,可方便?'春桃笑説:'姑娘问吧!'我道:'你直接叫我若曦就好了,姑娘、姑娘的叫得人都生分了。'她笑説:'那你也直接叫我春桃吧!'我点点头。

两人在炕沿坐定,我向她打听平日几时起床,几时歇息,都该留意些什么。春桃颇为健谈,经常是我一个话头,她就滔滔不绝地讲下去,杂七杂八地都拉扯出来。我微微笑着细听,也不去管她早就离题万里,反正多知道总没坏处。两人説了大半晌,艳萍不耐烦地打断,问春桃:'你还去吃饭吗?晚了可就只能吃人家剩下的了!'

春桃不好意思地站起,看着我説:'回头我再告诉你,如今我们先去吃饭吧!'我点点头,随她们而出。

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

听到春桃起身,我也忙起来,她一面套衣服,一面问:'睡的可好?'我説:'挺好的。'还在炕上躺着的艳萍冷'哼'一声,掀被而起。

我下炕穿鞋,笑想,假话被人识破了。一直一个人睡惯了,昨夜三人同炕而眠,的确没有睡好,不过看来她昨夜也没有睡好。

看着眼前如小山一般的一大盆衣服,我有些头晕。洗衣机!我愿倾我所有,不惜代价换取一台洗衣机。想归想,感叹归感叹,活还是要我自己干。

我仔细看着旁边姑娘的一举一动,有样学样,放皂荚,捶衣服,揉一揉,搓一搓,翻面再捶,放入水中,摆干净,换下一件。然后发觉自己跟不上她,速度渐慢。看着山一般的衣服,心中发急,只得咬牙加快速度。右手捶完,换左手;左手捶完,换右手。其他人都已经干完手头的活,几个速度快的,已经歇了大半天。只有我还在继续。

春桃走近,挽袖蹲下,还未来得及説话,艳萍就扬声笑叫道:'春桃快过来。'春桃看看我,又看看正在向她招手的几人,对我歉然一笑,起身过去。

天色黑透,我才勉强洗完所有衣物。晚膳时间早过,不得已只好饿一顿了。看着红肿冰凉的手,不禁叹口气,不出几日,這双手就不会再十指芊芊、葱白如玉了。取出膏脂,涂抹于手上。

春桃笑説:'好香呀!'我递过去,'要抹一点吗?'她忙挑了点出来,凑到鼻端闻了下道:'真香,比我们平日用得香多了,可闻着却不冲鼻。'

我看艳萍正盯着看,笑问:'你也抹一点?'她撇了撇嘴道:'不用。'我淡淡一笑,不在意地随手收了起来。

第二日正在洗衣,张千英进来查看,边走边看昨日洗完正在晒晾的衣服,忽地指着其中一排冷着声问:'谁洗的?'我叹口气,上前行礼道:'奴婢洗的。'张千英冷色敛去,笑着让我起来,'你第一次干這些活,洗得不干净也不能怪你。'説完,看了一圈周围的人,吩咐道:'艳萍、兰花、招男你们今日把這些衣物重洗一遍。'我立即道:'不用,我自己就可以了。'

张千英笑道:'你还有今天要洗的呢!她们洗惯了,多几件也没什么。'説完不再理我,自转身离开。

艳萍、兰花、招男三人都恨恨地盯着我。我一面收衣服一面道:'我自己会重洗的。'艳萍冲上来,从我手里狠狠抢过衣服,冷笑道:'若让张公公知道是劳动了大小姐的千金之躯,我们以后就什么也不用干了!'其他二人也是扯过衣服就洗起来,嘴里不断地指桑骂槐。

我默默洗着衣服,张千英,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想玩什么花样?专拣了三个最不好相与的人。

在'砰砰'的捣衣声中,我已经在浣衣局一月有余。洗衣日渐熟练,付出的代价是手上的冻疮和经常饿着的肚子。

让我操心的不是這些,而是张千英一而再,再而三的行径。他对我时常挑错,可又总是轻易原谅。他人犯同样的错误,他却重罚。一次我和艳萍都不小心刮破了衣服,张千英对我只是叮嘱道:'下次要留心。'可当着众人的面却怒骂了艳萍,并且吩咐饿她一天、活照干以示惩戒。当时就激得其他人眼中泛红地怒盯着我。如今我已成了众人的眼中钉、肉中刺,就连刚开始对我友善的春桃也变得冷漠疏离。在艳萍、兰花、招男三人的带领下,浣衣局的众位姑娘变得空前团结,矛头一致对我。

正在埋头洗衣,太监进来传话道:'若曦,张公公要见你,你的衣物就由艳萍、兰花、招男三人分洗。'他话音刚落,艳萍就'哐当'一声掀翻了水盆。我叹口气,无奈地站起,去见张千英。

张千英笑让我坐,我立着道:'张公公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,我还有衣服要洗。'张千英道:'我不是已经吩咐别人洗了吗?你未来前,王公公就来打点吩咐过,紧接着十四爷又派人来吩咐。説起来,我倒真该多谢你,要不然我们這样的人哪能入十四爷的眼。'

我笑道:'這段时日'真是多亏'公公'照顾'!'他走到我身旁,头凑近,用力吸着鼻子喃喃道:'真香!难怪人都走了,王公公还這么惦记,巴巴地赶来打招呼。你這么个水葱般的人,不説王公公這么疼你,就是我也觉得该多疼点!'一面説着一面欲握我的手。

我忙跳离他几步,心中大怒。强压着想扇他一耳光的冲动,俯身道:'公公若没有其它事情吩咐,若曦告退。'他皱眉瞅了我几眼,摆摆手道:'有心留你喝杯茶,你却不赏這个脸。回去吧!'

我转身出来,心里又悲又气,宫里一些太监宫女之间的齷齪事,我虽隐隐地知道,可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自个遇上。张千英,你最好把你的熊心豹子胆收起来,我从无害人之心,可不代表我不会害人。转而一想,十四既然打过招呼,他应该还不至于胆大包天到强来。否则今日也不会叫来又放回。

从艳萍她们手里拿回衣服,狠狠地捶打着。干了半日活,心中恶心之感方轻。

晚上用温水净过手后,拿出前几日玉檀送来的冻疮膏,细细抹在手上。膏药色泽艳红,气味香甜,全无其它冻疮膏的难闻味道。刚上好药不大会功夫,忽觉得手火辣辣的痛,忙冲出屋子去打水。艳萍笑立在门口看我洗手,'這么好的膏药怎么洗掉了呢?'药膏遇水而化,只余水面上一层漂浮着的辣椒面。

回房后,留心看了一下所有抹脸抹手的膏脂,竟然全都另添了东西,辣椒面、碱面,甚至就是泥土,我淡淡瞟了眼笑容满面的艳萍,随手把所有东西丢进簸箕。

一月中唯一的一天休息,恰逢玉檀也不当值,她强拉我出来,一路却一句话不説。我笑説:'别不高兴了!最累的几日已经过去,现在早已习惯,并不觉得辛苦。'玉檀道:'不是为這个。'我问:'那为什么?'她踌躇了下道:'李谙达命我顶你的职。'我拍手笑道:'我原本估摸着就该是你。這是喜事呀!干吗不高兴呢?'玉檀眼圈忽地一红,低头道:'我原以为万岁爷气消了,兴许就会叫姐姐回来。'

我心下感动,她对我真如对亲姐姐一般,拉着她手叹道:'真是个痴丫头!'玉檀脸色闷闷,我笑拍拍她,'我一月就這么一天休息,你怎么光忙着不开心呢?'

玉檀整了整脸色,笑説:'如今院子就我一人住,我给姐姐泡壶好茶吧!'我不愿扫她的兴,点点头。

两人正在笑走,身后一把声音,淡淡叫道:'若曦!'我身子一僵,顿住了脚步,玉檀已经回身请安,'四王爷吉祥!'

我挤出丝笑,缓缓转身行礼。他吩咐玉檀:'你先下去吧!'玉檀瞟了我一眼,行礼告退。

四阿哥转身慢行,我尾随于后,行到僻静处,他柔声説:'过来些,让我看清楚点。'我走到他身前站定。他默默看了我好一会问:'你到底做了什么?是为老八説情了吗?'

我摇摇头道:'不是。'他问:'那究竟所为何事?什么事情能让一向疼你的皇阿玛发這么大火?'我道:'這件事情我不想説。'他轻叹道:'罢了!不勉强你。现在过得可好?'

我微微一笑道:'还好!'他把我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拽出来道:'這就是还好?给我説实话!'我道:'這就是实话!虽然每天从早干到黑,饮食起居都大不如前,可我恐惧少了很多。以前经常一睁眼,就会担心今天又要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可怕事情,皇上会把我赐给谁,如今我却明确知道就是一盆衣服等着我而已。'

他默了半晌道:'你再忍耐一段时间,等皇阿玛过了气头,我去要你。'我心中如打翻五味瓶,喜痛酸苦甜交杂,深吸了口气道:'皇上不会答应的。'他道:'十三弟被禁到现在已是两年多,皇阿玛疑心应该尽释。而且你也知道,我现在颇得皇阿玛欢心。求一下总还是有几分机会。只是名份恐怕强求不了,不过即使只是让你做我的侍妾,只要到了我身边,我半点委屈也不会让你受的。'

我咬唇沉吟了会道:'皇上罚我到浣衣局是因为我抗旨不遵。'他眉头紧蹙,疑惑地看着我。'皇上本想把我赐给十四爷。'

他脸色骤暗,'皇阿玛想把你赐给十四弟?你为什么不愿意?'我微笑不语。他问:'你不是一直想着逃离紫禁城吗?不是总想着找个小院子平平安安过日子吗?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,为什么不要!为什么偏要抗旨?十四弟相貌出众,文才武略在我们兄弟中也是拔尖的,现在最得皇阿玛倚重,对你又极好,你忘了大雨中他为你一跪就是一夜吗?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?'我道:'事情已经过去,再提又有什么意思?'

他低头无语,半晌,忽地抬头看着我坚定地説:'若曦,你必须告诉我原因。'我捂着心口,侧头笑道:'顺从了自己的心,它不愿意,我一点办法也没有。'他表情似喜似悲,盯了我半晌后道:'造化弄人?我偏不信這个邪!我不信我们无缘!就是老天不给,我也要从他手里夺来!'一面举手轻抚着我脸庞,一面一字一顿地道:'我一定会救十三弟出来,也一定会娶你!'説完,一甩袖转身大步而去。

我静静站了很久,天色转黑后,才慢走回屋。人未到院门,就看到立在门口的招男一见我立即跑进院中。我心中纳闷,忙加快脚步。

到屋门时,招男正拉门欲出,见到我搭讪道:'你回来了?'我笑拉住她的手,拖她进屋,'怎么我一回来,你就要走呢?'她手微微一抖,喃喃道:'我不是要走,我只是开门透透气。'

艳萍和兰花坐于炕上磕瓜子,虽在大声笑谈,脸色却有些异样。我扫了一眼屋子幷无异常,心下仍是纳闷,遂装做不经意地慢慢走过屋子,一面有意地时而微顿一下脚步,一面偷眼打量她二人的神色,当我停在自己箱柜前时,二人脸色微变,笑声猛然大了一些。

我心下一晒,就這么点城府,还四处耍花样?今日倒是要看看你们究竟玩什么?我掏出钥匙,打开箱柜,果然被翻动过。

随手翻了翻,没什么异常。打开首饰匣子检视,立即大怒,四阿哥送的簪子、耳坠和几件其它首饰都不见了。我合好箱子,转身盯着她们道:'还回来!'

艳萍冷笑道:'不知道你説什么。'我淡淡道:'别的可以留下,但木兰花簪子和水滴耳坠给我还回来。东西肯定仍在屋内,要叫人来搜吗?'

艳萍脸色微惊,兰花笑对艳萍説:'我们這么多人都在,你箱子锁得好好的,我们可没看见有人动你东西,就是闹到张公公那里也是這句话,难道我们這么多人都説谎?再説,天下一样的东西多了!不是就你有什么木兰簪子,水滴坠子的,别人就不能有了?'

我走到艳萍身边,看着她説:'把這两样东西还回来,其它的我就作罢。'艳萍气道:'你這是摆明了强抢我的东西。'我微一点头,肯定东西在你這里就好。

我转身捧出首饰匣子,打开放在她面前道:'這里面的东西随你拣,把那两件还回来。你若嫌這里的不好,我改日再给你些好的。'艳萍脸涨得通红,起身怒道:'就你是大家闺秀?就你好东西多?我们就没有一两件好东西了?我们就等着你施舍了?'

我笑道:'我本想息事宁人,不过看来此事真要闹到张公公那里去了。你们人多,话是可信。可张公公会帮我还是会帮你们呢?'张千英使用'离间计',我今日正好利用他,也来一次'离间计'

艳萍三人一愣,兰花道:'张公公也得按宫里规矩办,不能诬赖好人。'我笑道:'我不妨直説,什么金银首饰都有可能重样,可玉却不同,每块玉都有自己独特的肌理色泽,好玉本就难得,象那样的极品羊脂玉更是稀世难寻,我就不信你的玉饰连纹理都能和我的一样,或者説,我倒是要请教一下,你的玉饰具体是什么纹理色泽,产自哪里?宫里有的是玉石专家,请来一问就知。'

兰花怔怔出神,招男低声道:'还给她吧!'艳萍怒瞪着我,从怀里掏出玉簪子,往地上猛地一摔,道:'还给你!'一声脆响,簪子应声而断。

我看着地上断为数截的簪子,半日不敢相信眼睛所见,蹲下一截截捡起,用绢子兜好,艳萍冷笑着问:'這是你的耳坠子,你还要吗?'

我起身看了她一眼,淡淡説:'你有胆子就把它们留着,只是将来莫要后悔。'説完合拢桌上的首饰匣子,转身放回箱中。

兰花低声道:'还给她!你没听她説這玉稀世难寻吗?只怕大有来历。快点给她!'艳萍脸色又惊又怕又是不甘心,半晌后把手中的耳坠放在了桌上。招男忙拿起递还给我,又从自己怀里掏出两件首饰搁于桌上。

我强压下怒气,笑道:'我既然説了這些首饰送给你,就没有收回的道理。'招男摇摇头。我看着兰花,這三人里以她反应最机敏,笑对她説:'今日事情闹到這个地步,实非我所愿。往后大家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!我就把话都挑明了説。虽有俗语説'落毛凤凰不如鸡',可也有'百足之虫死而不僵'的説法。况且你们在宫里多年,起起落落之事也应该见了不少,凡事不妨都为自己留条退路。'

我轻抿了几口茶,让她们先琢磨琢磨,這'威逼'完了,下面该'利诱'了。接着道:'我知道因为张公公待我特别让你们受了不少委屈,這是我的错。'説着起身向她们三人依次行礼。招男忙侧身避开,艳萍脸扭向一边,兰花从炕上跳起拦住我。

我一笑顺势站起道:'今后我们彼此提点着些,尽量少出错,避免类似的事情再发生。即使真还有,我在這里也请各位多担待些。别人对我的坏,我会很快忘掉,但别人待我的好,我却会惦记在心,总会设法报答。'

説完转身从箱子里拿出首饰盒子,挑了两件看起来最好看的首饰放在桌上道:'其实我早就有送妹妹东西的心思,只是一时拿捏不准你的喜好,才不敢随意。如今你若原谅了我平日言行不当多有得罪之处,就莫要嫌弃。毕竟在這深宫里,爷娘老子都不得见,干得又是腌臢低贱之活,人人都瞧低几分,我们若还不彼此帮衬,反倒互相作践,更是让人瞧不起!'

艳萍扭脸看向我,我朝她暖暖一笑道:'妹妹就赏我个脸面吧!'説着把东西强塞进她手里。她稍微挣扎了几下,终是收下了东西。我又拿起招男还回来的东西递回给她。她接过,低低説了声'谢谢'

兰花笑説:'那我也就不客气了。'我笑道:'本该如此,自己姐妹何必客气?'

晚间躺在炕上,想着断裂数截的簪子,心里还是疼痛,我连个簪子都护不周全,事后还得笑脸相陪、好话説尽。不过毕竟让张千英的如意算盘落空,把最难相与的三人降服,其他人就都好办了。這些人大都出身贫贱,在宫中苦熬,唯一的盼头就是将来出宫后能过些舒心日子,能帮帮家里人,不让周围人看轻。最看重的不过就是银钱。只要给的方法得当,照顾好她们的面子里子,至少能买个明面上的融洽。

第二日晚间,装做找衣物,把箱子里的东西理了一遍,别的都罢了,就是耳坠子和箭有些不好办,想了想,决定把耳坠子送到玉檀那里,让她帮我收着。箭在我心中虽价值连城,可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不值一文的东西,不会有人偷。

隔着红绸,摸索着箭,又想起了当日的情景。'若曦,怎么理衣服理得只是发呆?'春桃笑问。我侧头向她嫣然一笑,没有答话。把箭塞回了箱底。

合上箱子,看她愣愣看着我,纳闷地问:'怎么了?'她叹道:'若曦,你真好看!刚才那一笑,好象好象花都开了!'説完她自个先不好意思起来,我笑道:'我整日都笑着呢!花整日都开着呢!'春桃摇头道:'不一样的,我不识字,不会説话,可不一样的,平日的没刚才的好看。'我心下忽生黯然,不愿再逗她,淡淡一笑,扯开了话题。

天气日渐暖和,洗衣变得容易很多,至少水不再冰凉刺骨,满手不再是冻疮。晚间吃完饭后,艳萍几个人聚在一起斗牌,我笑看了一会,出来散步。看见小顺子迎面而来,一时有些恍惚。他上前请安行礼,我侧身避开,向他行礼道:'如今该我给公公行礼。'他忙让开,道:'姑娘可别説這话,会折煞奴才的。'

他看了看四周无人,道:'如今想见姑娘一面真是不易,奴才等了一个多月,才碰到一次。'我道:'一月只有一天休息,住的地方又人多耳杂,是不好説话。'

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,'里面是一些面额不大的银票,姑娘可以贴身收着,既不怕丢,送人也方便。以后我会常送来的。'

我心中犹豫,小顺子忙道:'四爷説了,姑娘身边好东西虽多,可不是皇上赏的,就是娘娘赏的,都不好转送给那些人,就是自个的东西也不值得,何况她们还不见得能辨识东西好坏,倒是糟蹋了东西。不如给银子实惠。'我道:'多谢你了!'説完把信封揣进了怀里。

他笑道:'姑娘平日若有什么事情,直接来找奴才就好了。'我微一颔首,他打了个千,转身而去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百花开过,谢了。谢了,又开了。花开花谢间已经一年过去。

张千英派人来叫我,我忙把手擦干,就着水盆中的水为镜,把头发揉搓几下,蓬头垢面大概就如此吧?

刚进屋子,立即后悔。张千英恭迎着立于门口,见我进来后,忙退出掩上了门。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一见我,都立起。十四吩咐随他而来的太监:'到门口守着!'

十四面色沉沉把我从上打量到下,又从下打量到上。十阿哥神色愣愣。半晌后,十阿哥问:'若曦,你怎么這个样子?'又转而看着十四问:'你不是説你都打点好了吗?'

我笑説:'干活总要有干活的样子。'十四问:'张千英待你如何?'我点头道:'很是照顾!日常有错时都是睁一眼闭一眼,态度也极是和蔼。'张千英的脾气秉性我已摸透,对付他不算太难。宫里有宫里的规矩,莫説十四根本不可能插手宫中人事更换,説了徒让他为难;就是换了,谁知道会否换一个更难缠的主呢?

十阿哥脸色稍缓。指了指椅子让我坐。从刚见面的震惊中缓过来,心中猛地又一惊,从椅上跳起,问:'出什么事情了?'两人脸色黯然,悲痛地看着我欲言又止。

我惊恐地掩住嘴,喃喃道:'不会的,我姐姐怎么了?'两人都是一愣,十阿哥道:'你姐姐挺好的呀!虽然一直体弱,不过你自个也知道她這么多年都這样的。'我心下松口气,坐回椅上问:'那究竟出什么事了?你们居然大张旗鼓地来找我?'

十四缓缓道:'事情紧急,顾不上那么多。从前年发生那件事情后,八哥就大受打击,大病一场,病虽好了,可心情却依旧低落。身子本就弱,内外相逼,如今又病倒了。此次病情来势汹汹,太医説太医説。'十四阿哥一下侧过了脸,没有再説。

我心神一时大乱,忙撑着头,凝神想去,八阿哥应该是活到雍正登基后的,那他此次应该没有事情。可关心则乱,我不敢确信知道的是否就一定会发生。心突突直跳。拼命安慰自己,太子不就是如我知道的被先后两废吗?一切还是会按照历史的,心缓缓放下一半,可突然又哀伤无限,真若按了历史,不过是'逃过這一日,难逃那一日'撑头闭目无语,半晌后方问:'皇上怎么説?'

十阿哥沉着脸,木然地説:'皇阿玛对太医只説了四个字'勉力医治',后来又在八哥病情的奏折上批道'此一举发,若幸得病全,乃有造化,倘毒气不净再用补剂,似难调治。',后来为了避晦,皇阿玛命将重病不适合移动的八哥从临近畅春园的别墅移回贝勒府,九哥反对,皇阿玛却执意如此,説'

十四忙打断了十阿哥的话,道:'我们特地来一趟,想问问你有什么话要説,或要嘱咐的,我们可以转告,笔墨纸砚這里都有,你若要写信,也可以。'我问:'是八爷让你们来的吗?'十四摇摇头:'八哥昏迷不醒,是我的意思。十哥是特地来看你的。'十阿哥盯着我问:'若曦,你和八哥究竟什么关系?'

我恍若未闻,问:'府中如今怎样?八福晋和我姐姐可好?'十四道:'从前年以来,八哥对什么都不闻不问,府中所有大小事务都是八嫂打理,还要照顾一直病着的八哥,如今'他叹口气道:'你若见了,就知道了。因为府中上下的人都指着她,八哥又是這样,她就是全凭着一股心气强撑着。你姐姐,唉!为了你日日愁,为了八哥也日日愁,终日跪在佛堂念经求福。听丫头説,每天都哭好几回。'

我现在身在是非圈外,可挂心之人却,我是不是太自私了?只想着自己的心,自己不愿意,却让亲人不得开心颜。

十阿哥叹道:'我从没敬佩过什么女子,可现在对八嫂却是满心敬佩。她真是女子中的大丈夫!当日十三弟出事后,十三弟府中一下就全乱了,什么鸡鸣狗盗之事都冒了出来,十三福晋迫不得已把能遣散的奴才仆妇全都遣散。可八哥府中上上下下,里里外外几百号人,还有田庄别业,比十三弟府中情况复杂的多,可八嫂却震慑着众人,没出一丝乱子。'

我凝视着十阿哥发了半晌的呆道:'我没有什么话要对八爷説,估计他也不想听我説。'十阿哥蹙眉不语,十四低头长叹口气。

我走到桌边,提笔写道:

'从喜生忧患,从喜生怖畏;离喜无忧患,何处有怖畏?

从爱生忧患,从爱生怖畏;离爱无忧患,何处有怖畏?

是故莫爱着,爱别离为苦。若无爱与憎,彼即无羁缚。'

写好后,交给十四,'把這个给我姐姐。'十四接过揣好,起身道:'十哥,走吧!'十阿哥起身欲走。我道:'不管八爷病情如何,能否及时给我传个口信?'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都点头答应。

两人向外行去,我叫道:'十四爷!'十四回头看向我,十阿哥回头眼光在我俩脸上打了圈,自拉门而出,随手又掩上了门。

我走近他身旁道:'不要告诉十阿哥。'十四道:'我省得!這三四年经历了這么多风波,如今的十哥也非当年的莽撞人,他粗中有细,即使明白也不会告诉十嫂的。谁还忍心去伤八嫂呢?'

是啊!当年碰上這样的场面,十阿哥怎会如此体贴?两人默默无语,神思刹那都飞回了多年前的一幕幕,和十阿哥怒目瞪眼彷似昨日。半晌后,他道:'我走了,你照顾好自己。'我点点头,他转身开门,和十阿哥并肩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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