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七章 常在怜儿

隔着烛火的微光,南庭烟恳切道:“把面具摘下來吧!我希望你从此会心安些!”

“安心!”夏雪宜张了张嘴,半天道:“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來的!”

他不动声色地拉过她的手,道:“当我感觉你就在我身边的时候,突然想到了!”

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笑了一下,轻声道:“我一点儿心动的感觉都沒有!”

“让我们坦诚相对,好吗?”南庭烟已经失去了耐性,他想拥抱她,像曾经的夜晚那样抱着她一起度过,而不是这样装着谁也不认识谁,又彼此离不开对方,这样实在太纠缠了,那要的是真正的纠缠在一起,那样无拘束的,无阻碍的,自然而然地融入。

夏雪宜镇定地摇摇头:“不,不,我还不能摘呢?”若是在怜儿的那件事情沒有发生之前,城城跟他玩这样的把戏,她会小小撒娇一番,甚至为了配合他将眼下刚长起一点儿的眉毛茬茬再剔了,说不定能让他觉得她特别惹人怜爱什么的,或是以为爱上了一个跟自己性格相貌都接近的女人,其实她们就是同一个人,可她还是承认自己太沒智慧,太沒勇气再回到那个黑暗的地方去争去斗。

如今怜儿已是新贵,曾经的朋友,变成什么样子可以想见,只能暗叹一声,她更渴望现在纯粹的自由和独立的尊严,她捂住眼睛,眼泪从指缝中渗出來,那里很快一片。

他将她捂着眼睛的手拿开,皱眉看着她:“你怕什么?”

她咬了咬嘴唇:“你知道我怕什么?”

“我爱你,请不要害怕!”

一语落,夏雪宜急吼吼地冲他叫起來:“我已经怕得要死了,你说我以前的那些恐惧都是在杞人忧天,你当我真的白纸一样单纯吗?还是像白痴一样的傻瓜!”

他摇了摇头,似乎看着别处:“我身边精明的女人太多了,多得让我感到害怕。虽然我是智慧的,超凡出尘的,可是我也是人,我会累,我希望睡在一个沒有心机的女人身边,安安稳稳睡到天亮,白痴无罪,单纯有理!”

夏雪宜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,良久,缓声道:“还记得我们的承诺吗?你帮我找到‘天明’,我帮你找害死那可怜姑娘的凶手!”她顿了下,厘清了自己的思绪,她实在太疲惫了,她不想再这样无谓的耗下去,她要一次性的把意思表达清楚:“到了那个时候,可能……揭下面具也不迟,在此之前你是南庭烟,我认识的一个陌生人,一直都是!”

南庭烟直直望着她,唇烙在她冰冷的脸颊上,轻声道:“只要你心得自在,我怎么样都可以!”

不知是不是天气太冷的缘故,他的唇竟无法带给她一丝温暖,她只觉得,曾经的心动,那个一心为她寻自在的易倾城已经模糊地再看不清他的尊荣。

在这份绝望的伤痛背后,南庭烟知道很多事情他的问題更严重。

这个夜晚就在这样语焉不详的一句话中结束。

*

张太医诊脉完毕,略一沉思,方道:“常在的胎象平稳,臣定会竭尽全力,保住常在的龙胎!”

“雪梅,送太医!”未待怜儿再问太医几句话,皇后已经将太医打发了去。

皇后望了一眼怜儿,微微侧了一下脸,不过须臾,又背身而立,望着御花园内一派萧索的情景。

“秋來,百花杀尽,唯有常在这里一枝独秀,即便是当年圣宠一时的燕贵妃、淑妃和闵贵人也不能与你比肩啊!”

怜儿从榻上坐起,缓缓走到皇后身后跪下,柔声细语:“多谢谢娘娘关怀,如果不是娘娘开了金口,臣妾这会儿还进不了宫來,更不会有如此风光的册封仪式和太医的悉心照顾!”

皇后低首凝向她,怜儿却将头垂得更低,皇后淡淡笑着,轻击掌,腊梅将上等的人参、鹿茸端了一盘进來:“常在,你怀了身孕,这些是本宫赏给你进补的,你要好好调养身体,早日为皇家诞下龙子,这荣华富贵就真真唾手可得了,你明白吗?”

她怎么能拒绝,也不容拒绝,在一片恭送皇后的声音里,皇后的凤辇缓缓离开了储秀宫,她莹白的脸上,瞬间湿成一片。

因为她先前有一点儿不适的症状,她派人通知了皇后,皇后即刻就命太医过來查看,储秀宫点起了蜡烛,终于见了光亮,现在随着皇后的离去,储秀宫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。

她无声的笑了笑,她怜儿终于成为了这皇宫里的一宫之主,可是又如何呢?这储秀宫的正主是当年宠冠六宫的宓妃娘娘,皇后对她恨之入骨,即便去提起过世了有年头的燕贵妃,和喜欢咋咋呼呼的淑妃,以及永远不能被同化的西番女子闵贵人,也不去提宓妃一个字。

她进宫之初,被安排住进了这间宫室,她天真的以为这是她取宓妃而代之的一个良好开始,后來,才知道皇后下旨,储秀宫不许见一丝光亮,所有的灯烛,可以燃起光亮的东西都被收了去。

除非,皇后驾临,雪梅会事先送蜡烛过來,待皇后踏入宫门之前,将烛火点亮,她一旦离开,这里决不能再有一丝的光,否则……真的不敢想,这个宫里原先伺候的两个宫女死得极为凄惨,这后宫再无一人敢触及皇后的雷区。

殿外,灯火通明,耳边,有风声,也有烟火绽开后最后的响声。

这是丰收的季节,丰收的农民会点燃炮竹以示喜庆,即便是深宫之内,这喜悦的声音也能传进來,从前她做宫女的时候,唯一觉得快乐的事情就是听到这纯粹的声响,因为这是发自内心的欢喜,而如今,她只能站在一片黑暗中去聆听这些声音,却再也找不回当年简单快乐的心情了。

“常在,歇了吧!”丫鬟绿兰俯身行礼,将她轻轻搀着:“您跟着奴婢走就好了,这宫里太暗,奴婢已经习惯了,您还不适应,慢慢就会在黑暗里也看清事物了!”